第六十四章
第六十四章
“三妹留步,再往深了去怕是不妥。” 走在前头的貌美女子闻言压下眼,觑着多年未见的长姐,浓秀的五官隐在野原的冷雾中,乍看似乎仍旧是幼年期冷郁的模样,可再细看她行事作风又与从前真是大不相同了。 踏雪越发难看透她的意图,只见一弯钩月刺进苍蓝的夜幕中,斜倾着抖落冷冷的月辉,幼妹正用淬过苍白月光的指尖慢条斯理地掐玩一簇烧得通红的火焰,轻啧一声,不大耐烦地掸去燎到指骨的火舌,“阿姐多虑了,有二哥的心火在,想来必不成问题。” 狐骨冢深处阴冷晦暗,万载的死魂残魄盘踞生根在此,沉入地髓,哪怕是世上至阳至烈的乌灵心火,作用也微乎其微。 踏雪回转过身,灵台神思纷杂,自从幼妹回来后发生的事令她十分的头痛,实在不知母君出关后自己该如何交代,只好一言不发闷头往前带路。 …… 那日谢青鱼打着与凤凰一族议亲的名头回来,却并不急着去见人,反倒先去寻了乌云与族中长老的不痛快,破天荒地要回了那把早该交给她的乌金剑不谈,又逼得乌云只能把心火吐出来保命——如今正被她掐在手心当驱瘴气,照明的言火用。 后几日约了青鸾同游受乌灵族庇护的万妖谷,甫一到那地,二人的穿衣打扮便让这些小妖们在暗中讥笑,只当是来了俩初出茅庐的小修士,打南到北,从西到东,天下间谁人不知乌灵这地的妖只吸收天地精华,很是不屑淌人间那股“浊气”的? 可这生了副漂亮皮囊的修士,倒真有几分真本事在,还真教她抓到了“狐狸尾巴”,那日夜里生擒了狐狸窝最小的狐十七,当着一众大妖小妖的面,打出一把乌金细剑,利落地刺进那赤狐腹腔里,再一搅,剑身挑带出一团白雾,赫然是被那狐十七生吞活剥的人族生魂! 祭出那柄剑时,才有妖心中猜测此人多半是替闭关中的乌君办事,因着它们的那二位殿下与这般狠绝的作派大相径庭。 那倒吊在灰藤上的赤发女张口结舌:“不是,那…大胖狐狸真吃人啊!” 小妖们哀声道怨,“真是倒了血霉了,和这群天杀的sao狐狸当街坊!前些年杀出来个琴修灭了一窝,去年那背药篓的婆娘又毒死一片!” 青鸾见她一手翘着兰花指,提溜着狐十七收进锁妖瓶,一手叠了帕子掩住口鼻,虽有嫌恶之色,可无甚推脱之意,心思转过一圈,当下有了想法。 甫一进门便说道:“我道你怎的这般好说话,原是和族姐不谋而合了。” “真是稀奇了,赤狐一族究竟藏着什么秘密,为何族姐和你都这般讳莫如深?” “更是央求到我这,来陪你淌这趟浑水。” 谢青鱼丢了剑入座,拢了鎏金蝶翅纹镂空银香囊在手心,转小半圈,一口茶,一口香,幽寂的冷香堪堪压下喉咙那股腥sao气,眉间略微舒缓,不大情愿理会旁边这只聒噪又花枝招展的鸟,只伸出细细的两根手指推过去一杯茶。 “我们都在找一件东西,不过也真是巧极了,竟都在一处。” 师傅与乌灵这地因果不深,当年只推算出赤狐有解的法子,却不得七寸,贸然上门自然打得不痛不痒,被老狐狸搪塞了过去。她在决定回来之前,也推演了数卦,与师傅尚有一线生机的卦象截然不同,屡屡气机破败,寻不到生路,唯有一卦象很不同寻常,在那时的她眼中很有几分“节外生枝”的意思。 几日前从乌灵来的信,大多被她扫到桌子角落,堆积的信纸边沿突兀地刺出一片翎羽——而正是那缕凤凰气息使卦象出现了前所未有的变化,实在是怪,不过这份变故倒令她记起一桩旧事。思及此处,她即刻传音远在西域的好友,今日夜剿狐狸窝,一探究竟便是那时商量好的。 谢青鱼杏眼下移,目光如死沉的黑水般审视着锁妖瓶中的狐十七,切牙碾着腔壁闷闷滑动,“你说万妖谷灵力充沛,怎么也不该赤狐一族独大罢?” 她这话于生养在南诏的青鸾看来有些外行,不假思索道:“你是有所不知,这老狐狸早年在北境得到一宗大能传承…后才回到本族来,他那支旁系资质大都不错,许是加之那宗传承,渐渐后来居上,竟成了万妖谷数一数二的大族。不过说来也怪,万妖谷早些年没那么重的瘴气,如今因这只剩下些花草树木的精怪和赤狐盘踞谷中……” 她话锋一转,“…不过阿母倒是常说此地格局怪,不是不能容妖的,可归根结底往细了说也不大清楚。” 那后起的卦是节外生枝还是拨乱反正后暴露出稍明晰的主干,此刻谢青鱼心中早有了数。若真是与凤凰无关,她那位友人不至于好心到将族妹送到她手里当趁手工具,狐骨冢里的冰堕花八成和多年前被这人捅死的老相好脱不了干系。 说到此花,《天地宝鉴》有曰:喜阴恶阳,生食天地精怪之气血,死啖孤魂骸骨…赤狐的这一支旁系论血脉不够,论历史不过短短百年,狐骨冢不该供养出如此多的狐狸,想来必是请了一尊“大妖”。 老狐狸好一个铤而走险,阴损的招儿! 乌灵到底也是妖族的地盘,乌君没那么好相与是其一,其二便是此事涉及到凤凰陨落的那位老祖,老狐狸做了亏心事更是一口咬死那妖已被他驱逐,所结的恶果皆与赤狐一族无关,也不肯卖云海阁的面子,几方压力掣肘之下,师傅也处处受阻,只好先行回来,再令寻别的法子。 理清思绪,心稍安几分,思索一番后谢青鱼曲起食指轻弹了下锁妖瓶,垂着纤长的眼睫,“我倒是有几分看法。” 青鸾只当她有心与自己闲聊,拎着细窄瓶口顺着她的目光移过去,只见谢青鱼从倾斜的瓶口抽出几缕乌黑的气机,撂在乌木漆面上,如烟似雾般蔓延起伏着,恍惚间她竟隐约听见凤鸟哀啼之音,不,不是错觉,青鸾真切地感受到脉络中的血液哀鸣的翻涌。 她倏然变了脸色,唇抿得紧紧。 “这是…” “你族姐要找的东西,某种意义上来说也是我在找的……”她的迟疑正因于此,冰堕花极有可能由那具残骸催生,她不见得能带走,但必须带走。 “因怨念生出的瘴气,尤其是大妖的怨念,寻常妖族是极难抵御的。那位在十方谷陨落,尸首下落不明,而狐三胜如此凑巧在北境得了一宗传承…你们家那位老祖宗迟迟涅槃未果,我猜十有八九是躺错了祖坟。” 她话未完,青鸾虽比不上她族姐那般聪慧过人,但也不是傻的,证据摆在面前,教她如何不信。 无非是那只黑凤不仅被旧情人捅死,还被老狐狸窃了气运,当了多年的花肥,造福了不少狐子狐孙。只是这话太难听,她还要借凤凰之手给乌灵那群老不死的施压,好进狐骨冢拿到冰堕花,多少积点口德。 哪里还用多说,青鸾即刻起身,攥紧锁妖瓶恨声道:“竟敢欺辱到我凤凰头上,待见了我阿母表明情况…定率我族人要将那狐狸窝烧个干干净净,永生永世不得超生!” 疾步走至门槛处,她又顿住,略有迟疑道:“乌君那边…” 堪堪咽下一口茶水,隐在屏风后的人身影绰约纤细,声音清润,“不妨事,我替你走一遭。” “多谢!” 待青鸾走后,谢青鱼面上的笑意消散,支着半边身,掌心缠着发带捂住右眼,低声吩咐道:“拎着那把剑,同我去后山一趟。” “殿下,可乌君并不在后山闭关。” 她按住无故涌出热泪的眼,仓促间眼尾被指骨剐蹭出好一片红,登时觉得乌灵这破地方处处与她作对,压住性子道:“我几时说去见乌君?” 在凤凰打上狐骨冢前,她要先去一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