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2章 尘封往事

    战斗过后，遍地狼藉。因为有铠甲防护，塞西莉亚伤势并不重，她很快醒转。艾米向她叙说了事情经过。艾米以为公主的重点应当是通过此次袭击的蛛丝马迹，确定幕后主使；或者赶紧善后，令众人脱离接下来可能的危险。谁知公主第一件事就是从一个陷入恋爱的女人的角度，关心起她可能的情敌——那位在姬蓝霖昏迷之时，突然从她身体里苏醒的“jiejie”。

    “艾米，你的意思是说，救了我们的更强大的那一位，并非是霖真正的jiejie，其实只是霖自己？”

    “没错。”

    “霖果然很厉害！如果是她自己的话，我能够接受那一位的存在，只要不是真的有个这样的jiejie就好。”先前姬蓝霖的口头禅便是jiejie这个jiejie那个之类的，塞西莉亚还有些担心，生怕从哪跳出来个重量级情敌，现在得知对方并不真的存在，心下稍安。

    艾米有些无语，面前这位公主殿下脑子怕不是摔坏了——人家好好一只魅魔，裙下之臣不计其数，按极东的谚语，是“一双玉臂千人枕，半点朱唇万人尝”，轮得到你来接受？虽然你贵为公主，难道就能令一只魅魔从此专情于你不成——先不说其他，你身体受得了吗？

    公主最后下的判断是，控骨者还有同伙前来的可能性不大，毕竟6阶咒术师对于一行人已是绰绰有余了——幕后主使再是谨慎，也不至于这么浪费人力。再者，方才这名高阶施法者被瞬间斩杀，就算有同伙也早该吓破胆了。

    因此，鉴于周围依旧山雾缭绕，阴暗处可能还残存有眼蛭，不适合走夜路，公主决定先在遗迹内捱过一晚，等待救援——之前战斗闹出的动静很大，这里又是护送队伍行进的必经之地，她认为附近的哨所应该很快会派人来探查。

    但整夜呆在死人堆里，也不合适，她们计划绕过那道深不见底的地裂，转移到远离水潭，地势较高，有残垣遮蔽的废墟中。

    艾米收纳了三个熟人的遗物，做了个简单的衣冠冢，进行了一个简短的怀念仪式。接下来，由塞西莉亚一手执火把，一手执剑在前开路，艾米背着姬蓝霖在后方跟随。不久，她俩就找到了一个理想的隐蔽处。

    这个隐蔽处由某座建筑残余的墙根，和几根坍塌斜倒在墙根顶部的石柱组成，像是个缺了一堵墙的小房间，面积约十几个平方码。隐蔽处入口背向“主干道”，不易被察觉。稍事清理蔓生的青苔后，两人就在隐蔽处内生了火。等到艾米用火把将地面燎烧一遍除去虫蚁后，塞西莉亚便在地上铺开绒毯，令艾米将昏睡的姬蓝霖放了上去。想了想，塞西莉亚又专程回去，取了天鹅绒被和枕头过来。

    原本身体就娇弱，此时身量变小，更显娇小的姬蓝霖，一触到舒适的天鹅绒被，就反射性地抱着被子滚成了一个茧。

    塞西莉亚见状不由微微一笑——先前心中郁结的担忧和自责总算淡了些。而艾米却无语——虽然她为省却麻烦完全没提起，但塞西莉亚做的居然完全与那位姬蓝漪嘱托的一模一样，明明当时公主确实昏过去了啊！难道这就是有情人与无心者的差异？真不知道这么一只小小的，没心没肺的，滥情的笨魅魔，怎么这么多人在意——艾米这般想。

    帮公主忙完活计，艾米又想起——无论何种情况，平民和贵族，尤其是塞西莉亚这样的皇室血脉共处一室总是不合礼仪的。因为她躬了躬身行礼，准备离开，却被叫住了。

    “艾米。”

    “殿下。”

    “艾米，我想不明白，7年前，你为什么会拒绝她？”

    气氛沉闷下来，塞西莉亚脸上掠过一丝哀婉：“我是公主，而你只是个酒馆老板的女儿。可为什么？我日思夜想，都得不到的东西，你却轻易就能获得，还一点都不在乎？”塞西莉亚用指尖拨开睡相不安分的姬蓝霖，噙在自己嘴里的那一缕发丝，喃喃：“人比巨龙弱小，心却比巨龙更贪婪，人人都想占有最美好最珍贵的东西……而你，又凭什么，与众不同呢？”

    “殿下，我也不知道。”艾米望着陷在梦乡里的小魅魔，蓦然回想起七年前在那座森林里，最后尘埃落定时小魅魔鼓起勇气，邀自己一同相伴出游，让自己践约的情景，低声嗫嚅：“我有许多牵挂，有爸爸还有艾利。当时时间不对，地点也不对，情况也不对，都不对……”

    此时，犹在梦乡里的姬蓝霖，一口咬住正描摹她脸蛋的塞西莉亚的指尖，咬了咬，又舔了舔，最后露出嫌弃的神情。她翻过身，梦呓中不满地哼哼几声，没一会儿，又砸吧砸吧着小嘴，嘴里不清不楚地嘟囔起来：“水，水……好喝……霖喜欢喝……咯！”

    这女孩儿因身量变小，几分魅惑稍去，却平添了更多爱怜——连一向无视她容颜姿色的艾米，见到这犹如瓷娃娃般粉妆玉琢的小女孩儿俏皮一幕，心底也不禁生出怜惜来。

    “殿下，我去取水。”

    “别取水潭的水，车队末尾的马车上，有备用贮水。”

    深夜，不复人声滋扰，“露娜”皎洁的月华辉映下，轻纱似的雾气愈显迷蒙。此刻，盖茨城廊分外静谧，艾米举着火把，在障碍与遗骸间小心穿行，望着眼前一望无际的残垣断壁，她不禁想——盖茨城廊最繁盛时，又该是怎样的巍峨与雄壮呢？

    她想起来了，盖茨城廊诞生与毁灭的年代虽然不算太久远，但过往历史一直模糊不清，从兴建到竣工，从服役到毁灭，帝国似乎一直有意无意忽略它的存在——以至于连酒馆里，那些说起地狱和天堂都头头是道，仿佛自己亲身去过的冒险者们，提起盖茨城廊，也只是一句“没有一点油水，能搬的全搬空了”作为总结。

    艾米打开马车上的贮水箱，一边倒水，一边努力回忆过往见闻中，有关盖茨城廊的蛛丝马迹，汩汩流水声中，尘封的过往记忆，渐渐苏醒。

    “爸爸！故事！我要听故事！你好久没讲故事了！”   赤眸墨发，扎着双马尾，约七八岁的小女孩身着睡衣，趴在床上不肯入睡，她不满地蹬着脚，将床板蹬得砰砰直响。

    “别蹬了！别蹬了！我的艾米大小姐！要吵醒弟弟了，我们安静点。艾米，你来说，这次想听什么？”

    “英雄！打败巨龙！救出公主！”小女孩赤色的眸子瞪得圆圆的，“气势”十足。

    “艾米，常识是，历史上，从没有巨龙因为女人与异族爆发争斗。”男人倒着茶，在汩汩流水声中，温声絮语：“我的好艾米，爸爸给你讲一个真实的故事吧。”

    小女孩立即安静下来，她挪到床的一头，贴近父亲，竖起耳朵，生怕遗漏一个单词。

    “很久很久以前，瑟兰帝国还没建立，只有一个叫瑟兰开拓团的组织，成员都是些欠债的穷苦人。国家命令他们南下，与毒虫野兽，异种天灾搏斗，开拓疆土。”

    “欠债还钱，不也挺好的吗？”小艾米疑惑。

    “有些债，可不是他们想不欠就不欠的，嗯……总之啊，他们心怀憧憬，来到南方，想要依靠双手开垦田地，过上衣食无忧的生活，却发现啊，那里四处都是可怕的野兽，剧毒的蛇虫，凶狠的兽人。”

    “我明白我明白！这下该英雄挺身而出了！”艾米兴奋道。

    “没有哦，开拓团里都是些身体贫弱的穷苦人，哪来的英雄啊。反正，他们被天灾，异种屠虐，驱赶。剩下的幸存者们一路往西迁徙，许多人都死了，死于伤病，饥饿甚至内斗。”

    “真惨！这下他们总该遇见大英雄了吧！”

    “还是没有哦，艾米。最后，他们在盖茨山隘，遇见了一群狗头人。”

    回忆起父亲的音容笑貌，艾米恍如隔世。实际上，父亲故去后，她在酒馆中听过许多天南地北的荒谬消息，也未曾听闻类似的传闻。

    想来，若父亲所言不虚，这故事在瑟兰确是讳莫如深的。

    艾米回忆起父亲故事的细节。

    故事的开端，大约600年前，艾兰西雅大陆南端东岸，两个有些凄惨的族群或者说团体，在盖茨山隘相遇了。

    这两方，一方是瑟兰开拓团的老弱病残，一方是世代居住在盖茨山隘地下的一个狗头人部族，这支狗头人当时被瑟兰人称作“乱敲”，虽然也被附近的兽人部落压制，但它们在盖茨山隘地底下修建了复杂的洞xue系统，处境比瑟兰人好上不少。

    狗头人喜好挖洞，收集漂亮好看的石头，然后堆积在一起。因此，当一群衣不蔽体的瑟兰人满怀希冀地进入盖茨山隘，见到的不是梦想中丰沃的土地，满地乱窜的兔鹿，而是一群穿着巨鼠皮，面无表情，背对他们，整天敲打，开凿山壁的无趣狗头人。

    这些狗头人个头远比人瘦小，但当时被兽人吓破胆了的瑟兰人，即使不断有人在穿越峡谷的路途中饿死，也没敢打这些数量庞大的异种的主意。

    就这样，瑟兰人冻饿交加不说，还得忍受狗头人没日没夜乱敲乱打发出的噪声。

    白天，“砰砰砰砰……”

    晚上，“砰砰，砰砰……”

    晴天，“砰砰砰，砰砰砰……”

    雨天，“砰，砰，砰，砰……”

    当时，有个精神本来就欠佳的瑟兰人不堪折磨，当着狗头人的面，“砰”的一声一头撞死在了岩壁上。旁边的狗头人也只是诧异地看了一眼，然后也有样学样地用脑袋撞起岩石，如是声音小了许多，一度给瑟兰人带来希望，可没撞两下，它重又举起石斧，制造起那罪恶的噪音来。

    终于，有一天，一个小男孩忍无可忍，他捡起块石头，狠狠朝一只狗头人脑袋上来了下。那石头击打在狗头人简陋的藤盔上，弹在岩壁上，最后滚落到地上，摔成两半。

    被袭击的狗头人拾起石头，返回洞xue，惊恐的瑟兰人则被狗头人团团围了起来。

    不过，去而复返的狗头人，带回来的不是屠刀，而是一支烤rou。

    它将烤rou递给小男孩，它指了指烤rou，又指了指手中碎成两半，露出内里璀璨石晶的石头。

    之后的故事，就顺理成章了。瑟兰人在峡谷中安顿下来，起初他们通过捡好看的石头向狗头人换取食物。后来，遭遇几次兽人的掠袭后，狗头人向瑟兰人开放了一部分洞xue。再后来，因为狗头人懂得饲喂，捕捉巨鼠，提供食物来源，且工作不惧辛劳，战斗不知恐惧，人类懂得制造工具，策划计谋，管理工程，渐渐的，两方越走越近，成为了盟友。

    瑟兰人和狗头人的联盟愈加强大，狗头人在地底开拓了更深更多的洞xue，收集了更多在人类看来好看但并没有什么用的“漂亮石头”，   瑟兰人则在狗头人的帮助下，在地面建立起居住点，起先，只是一座座茅草屋，后来发展成聚落，再后来围上了对付兽人的城墙，城墙越垒越高，越垒越厚，最后，狗头人替瑟兰人发掘出了铁矿，瑟兰人因此找回了失传的冶铁技术。

    渐渐的，在盖茨山隘，耸立起了一座兽人谈之色变的，坚实，雄伟的要塞——盖茨城廊。

    如果故事到这儿，戛然而止就好了，艾米叹了口气，她抱起水壶，小心翼翼地靠近附近山壁上的一道地裂，探出火把——理所当然的，这地裂深不见底，什么也看不见。

    然而，艾米仍是禁不住地浮想联翩——几百年过去了，不知那支被瑟兰人背叛，并被联军屠戮的狗头人部族，现在如何了呢？是否还有孖遗？它们是否还在地底敲击岩壁，收集着漂亮的石头？

    与狗头人契约的地龙那一役后不知所终，它还活着么？如果是，它又去往了何处？它在地底沉睡数百年，究竟是为了守护什么，又是为了等待谁？

    瑟兰人为何要与光明神殿联手，背叛昔日盟友，真的只是为了所谓的宝藏么？还是真如传说的，他们觊觎的实则是由地龙守护的，那灵神露娜遗留的神器——七噩镜？

    这些未知的谜题，多么令人心折，有一瞬间，艾米不自禁地朝裂隙前进一步，可下一刻，她又摇摇头，退了回来——7年前，她无法放下牵绊，携手与小魅魔探索这个广大的世界；今时今日，唯一的亲人失踪，她更加无资格牵念这些。

    身后，远方的山雾中，传来了马匹的嘶鸣，她抱着水壶，转过身，迎上前去。